一九五八年的夏秋之交，六位青年人一路辗转来到了刚刚重建的延安大学。“其中有一位小姑娘扎着两根粗粗的辫子，抿着嘴唇鹤立于人群之中”，这是一篇文章中对青年石老师的形象描写，这也是我对老师的最初印象。几十年的岁月会将一位妙龄少女雕琢成什么样子？满头银发？满面风霜？我们怀着一份好奇探访了这位女教授。
时隔几十年，石老师剪了利落的短发，染黑的白发整齐的梳理在耳后，整个人精神饱满。八十多岁的高龄，待人依旧亲切而率真，健谈而又思路清晰，她从容地坐在耳背的好友杨永长老师身边，充当着临时“播报员”。
谈到当年志愿来延大任教的原因，石老师直率地说：我们当年的做法并不伟大，不是不可想象，也并非当时思想觉悟高，我们只是对党和国家的培养怀着感激之情，国家需要了就响应党的号召、服从国家的安排，到艰苦的地方去，这些在我们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。正是青春奋斗的年纪，离开故土，离开亲人朋友，离开各方面条件都较为优越的北京和西安，应朋友的邀约来到了重建后的延大。这个地方遥远而陌生，说是大学，实际上只有几排窑洞，几块儿菜地，道路泥泞不堪。上课要去杨家岭的礼堂，取暖的木炭要带学生现烧，教学所需的化学试剂只能自己设法提取……面对眼前的穷困，这位年轻的女助教和几名男同学一起坚持了下来，将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当年还未成规模的延大，把耐心和关怀给了一届届的学生。这位矍烁的女性回想起当年，慨叹自己对得起国家，对得起学校，唯独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孩子，她给孩子的陪伴太少了。即便如此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后悔来革命老区，在一所一穷二白的大学里当教师，也从未抱怨过周遭生活的困苦。
当年一同来延大任教的除了石德玉老师还有另外一位女性，这位女教师中途回家再也没返校，学校给了个“双开”处分（开除公职，开除团籍），大家就对这位老师有了些看法，评价也不太好。聊天过程中，石老师一再跟我们强调：这位女教师并不是叛徒，也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，来了又走了，是因为家里遇上了特殊情况。据石老师回忆，当时这位女老师怀了身孕，在东北工作的哥哥不幸去世了，父母就让她在家生了孩子再回陕北。孩子出生时恰逢陕北“极左”，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学校就要受批判、打压，女老师心里恐惧，回延安的日期也就一拖再拖，直到学校给了处分。同为女性，石老师对同伴的离开抱以理解和宽容，在女老师怀孕离校期间，石老师按时给她寄去粮票和工资。后来，这件事被领导知道了，领导以为石老师动机不纯，也有离开学校的打算。石老师义正言辞的表明了心迹，领导才没再追究。虽然这件事没给老师带来什么严重后果，但是自己兢兢业业的教学，帮助遇到困难的老同学，却要被安个莫须有的罪名，所以，提起来总觉得委屈。然而，这不痛快的事情还另有一件。当年搞阶级斗争，石老师被划分为地主成分，就是因为这个地主的帽子让她遭受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。陈毅访问延安不允许接见，国庆期间担心有人闹事儿就被监视了起来。就像石老师说的：苦不可怕，只是觉得心寒。我们到延安来举目无亲，志愿到贫困地区任教却得不到信任，这是意想不到也是难以接受的。当这一切成为往事，这些委屈和磨难却使几位血气方刚的青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，那些岁月里的点滴故事已烹煮成了一杯酽茶，如今细品，甘苦自有其味。
健谈的石老师说话铿锵有力，忆昔论今中尽显当年讲台上的风范，忧时感世之中流露出一位知识分子的情怀与担当。面对那个不招生，没书读，言论不自由的年代她担忧，面对曾经大吃大喝，讲排场，花钱无度的社会风气她担忧。而今，不搞群众运动，严惩贪官污吏，上下秩序井然，她终于拍手称快，大呼这样的国家值得我们热爱！
她满怀深情地说：“我最喜欢看阅兵了，每次国庆阅兵我都要看两三遍！”石老师自小生活在北京，中学和大学也是在北京，二十三岁来了延大，成了建校第一批教师。新中国成立之时，她正上中学，刚好参加了开国大典的阅兵式。“系个红领巾，早上四点到，放完了气球就往天安门冲，这经历你们都没有吧！”老师说这些话的时候，天真得像个得了稀罕物，向同伴炫耀的小孩子。就是这次的经历在老师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，长成了一棵叫做“阅兵情节”的大树。所以，后来的阅兵游行老师总要去参加。“有一回，气球充的氢气太浓，容易爆炸，一个同学担心自己的会爆炸，还谨慎地抱在怀里，结果就炸了，烧掉了一些眉毛和头发！”天安门，阅兵游行，说起这些情结老师异常兴奋，屋子里也不时地回荡起爽朗的笑声。
现在的石老师含饴弄孙，生活的满足自在。早年承了石老师关爱和教诲的学生如今有的成了海外学者，很多成了大学教授，也有的做了学者，搞着科研……念及老师的恩情，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去看望了老师。有的抱一大束花，有的经年累月的寄来一把铁锅，一架相机，两块好抹布，一双皮鞋，一个带盖儿的玻璃碗……“不在东西多少，关键是老有人记挂着你！”、“老师对学生好了，学生就听话，也不会在课堂上闹腾……”、“看着这些学生都有模有样我心里就高兴！”说到学生，老师劲头十足。曾经的她是一介弱质女流，经岁月洗练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爱戴的化学老师。每每谈及当年与学生之间发生的趣事，她的语气里满是欣慰和骄傲。
“说到教学，这里头有些假象。学生有机化学考得好了，就好像我（对学生总成绩）起了多大作用，其实有机化学只是一门课，学生还学其他学科的。”听到有人夸她教学工作做得好，她便如是说。有人来做专访她总要求看采访稿，生怕写了些不符合实情的内容。率真、谦虚、谨慎、较真，石老师的一言一行总让人想起这些词语来，耿直的真性情更是让人觉得可敬可爱。年轻时教学认真负责，受学生喜爱；而今，家庭和顺美满，子孙绕膝。一位女性，用坚毅和忍耐趟过了时代的洪流，又做了一缕春风，吹开了满园桃李。她也以率真和坚韧为筏，穿过岁月的风雨，赢得了古稀之年的满足和安然。
作者：南玖密
14级汉语言文学2班
